雪野莉子
这是一个散漫的。靠在柜台前,穿着长大衣的外星来客摘下宽檐帽,露出一双优雅的绿眼睛和雕刻般精美的轮廓。他来自地外第六星系,那个传说中量产价格最昂贵宝石的地方,每隔几月就自驾飞行器来参加一次这儿的游园会。但这位碧眼绅士最推崇的却是本的购物气氛。商业买卖手续简单,店内店外轻松愉快,让人随口就能聊出平日难以启齿的秘密。
“在我的星球,光售后退货就是一件麻烦至极的事。”他抱怨着,“尤其是贩卖纪念品的观光景点,所有店主都在夸口,说他们件件货物独一无二,没有替代可能性。90%的商品一旦被退还就得,更别提砍价——当然我从来不砍价。”
我接过雪茄,瞥向门外的那个女人。三年来,我见到这对男女六次,她始终沉默地跟在年轻绅士身旁,却很少进店。荡漾着海浪色彩的长发从她墨绿的斗篷中漏出,衬得脸蛋愈发苍白明艳,隔着玻璃窗看不清她的眼神,却仿佛能嗅到寒冷的气味从纤瘦身躯下弥漫而来。
“对她有兴趣?”英俊的客人把手指放在唇边,带出一个玩味的弧度,看着我微微笑。我窘迫地缩了缩肩膀,他喉中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声响,把一枚游戏币倒扣在桌面:“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在这种地方。你知道,当然是我们星系的旧店。那些古板的老鬼把价码牌挂在最高的地方,以为这样能让顾客看漏几个数字。一堆死气沉沉的骨架和人影里,我一眼就发现了她,也许那是我最幸运的一天。”
在那个缭绕着未风干金属气味的展架下,有一具完整的七头鱼标本。一半莹白一半青绿,正如某个靠它引渡银河鬼魂的传说般,透着森严和呆滞。而她就站在那儿,头微侧向一旁,似乎在倾听着什么。流转的发丝洒满了手臂和肩膀,几乎和单薄的黑衣融为一体,她娇小白皙的脸印在这片混沌的色彩中,显得格外鲜明。我打了个唿哨,那对漆黑的眸子便直直盯着我,像是柔软的羽毛沿着空气擦出了两道扫清尘埃的轨迹,蜿蜒而来,搔得我呼吸困难。
我探身过去,隔着一道护栏对她做出个邀请的手势。她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不安,纤细的手指沿着我的掌心平滑而上,与粗糙的指尖相交,距离缓缓地拉近。那是不带任何挑逗与的试探,我甚至怀疑如此轻盈的动作是在测量我的心跳。明明气息那样冰冷,双唇依旧如玫瑰般着采撷的人,于是我没有犹豫。
这是足以夺取彼此性命的一吻。移开脸我看到她睁大的眼睛,里面第一次卷起了激烈的风暴。这令我满足。
毋需多言,我们一同去有关部门办理了手续。短短一天内的相遇相识,就此缔结了契约,从此她的一切都属于我,多么不可思议。你大概会管这叫一见钟情——不,远远不止于此。观光湖畔的玻璃屋里我们倒在地毯上,身边炉火正旺,她赤裸的身体没有渗出一滴水珠,却因浸润了我的汗液而濡湿温软。窗外有三个月亮,折射出忽红忽紫的,我低低哼着一首太空移民世纪前流行的民谣,用星系通用语在她耳边问:“你从哪儿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屋四周俨然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霞晖。她的睫毛映着太阳的余韵,起身时眼波如晨曦般明媚,令人由衷。我做了个进餐的手势,摆出饥饿的神情,她为难地歪着脑袋,一手整理着长发,一手搭上橱柜,瞬间却被我一丝不挂地压在柜门上。鼻尖相擦,气息相溶,简直能听见她呼吸里的羞涩不安。
屋内的时间霎时结了冻,天花板和地面一同发出磨牙般尖刻的声响。在空气被撕裂前,我本能地后跃三米,腹部渗出一条红线,还好没有切得更深。
那令我战栗的晶莹肌肤此刻变得接近全透明,几乎能倒映出对面的。事实上,它折射了一切光线,闪出亮如白昼的刺目,和她因而瞪大的眼睛一样,灼灼地宣告着足以令胸腔燃烧的。她抬起右足,脚尖已经化成一片薄如蝉翼的透亮刀刃,血珠从刀面滚落,在地板上晕染开来。但腕部被固定在橱柜上的她已无法触及数米开外的我。
圆环喷洒出两股冰冷的白雾,在她发上结成银色的霜花,她发出一声的悲鸣。那是令她最害怕的物质之一,我非常清楚这点。但我不能留情,否则那双手随时可能从中脱出,穿过我的咽喉。
“这是件有趣的事。我们的关系是的,但我们中有一个人的存在并不——所以,是该聊聊的时候了。”
多年前那场几乎摧毁半个的战争,曾让我的父辈中一半以上的人丧命,噩梦席卷了每片星云。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些乘着飞船从天而降的纤细影子,优美颀长,行动敏捷。他们在逃窜的敌人头顶高高地扬起手臂,眼神灼灼,透支出一般的疯狂战意,之后整个身体突然光华闪烁,一瞬间,我看到死神的镰刀在空气间撕开了的裂口,耳边回响着“塔尼!”的军号声,像一句合上棺材的咒语。
后来每个的早间新闻都开始喋喋不休地科普这种:神秘的外星生命,拥有大量金属与矿物质混合的身躯,它们控制自己的晶体化,每一条手臂都是光华闪烁的原石——最柔韧,也最的异星宝石。士兵们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改变四肢形状,作为不同用途的武器,倘若你有幸见过那些神奇变化,恐怕不再有机会听到第二天的新闻。
“她可不是战士,只是个脆弱的者。”似乎猜到我的心思,男人摇晃着手指,轻松地斟了盏酒。我紧紧闭上了嘴。是的,塔尼星人作为战争的始作俑者,早已被星系联盟一致通过了种族的处置决策。曾发生在其他星球上的灾难,被十倍百倍地在他们身上,一种针对塔尼星人的毒雾在整个蔓延,没人相信他们能在这场天罚中逃生。但鉴于这个族群擅长外表的精细能力,偶尔也会传出仍有少量个体存活并隐匿在中间的,部分未经战争的年轻人纷纷献出泛滥的同情心,声称一定会接纳他们。
但面前轮廓清朗的绅士,绝不会出于这样廉价的原因。是什么令他盯上了她?沉湎的笑容里,弥漫着太多的气息。
虽然寡言少语,但她比我想象中更聪慧冷静,短短的交流就领会了我内心潜藏的想法,在我为她手脚戴上银环时没有一丝抵抗,露出的眼神。银环只会在她身体产生变化时迅速喷射药剂,她的细胞,而她借此向我提出部分活动的请求。这正是我期待的结果:我不需要一个只能在室内的样品,在看来,我们必须常美好的一对。
这无疑是大胆的做法。玻璃屋外环绕着独特的射线层,凭穿过只会痛得失去行动力,使用钥匙打开大门走出去是唯一的出。她想在户外,但绝不允许脱出我的视野,甚至不能离开我五十米之外,否则银环将自动冷冻功能。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没有我她也不过是孑然一身,被世界遗弃的生命——而且她是那么具有性,只要微微侧头,垂着眼帘,露出一点下巴的圆弧,被脖颈扯出的线条就显得格外单薄和楚楚可怜,让我都忘记了她起来是多么强硬。
每周我为她安排的外出时间有三日。被了身上的电子,她无法接触一切信息设备,无论是浮在空中的星际百科地图,还是用声纹直接的搜索引擎。所以她一开始选择的地点是复古图书馆——能领略到几近被遗忘的印刷术和遥远的人脑智慧。她总是选择历史系和艺术系的展架,纤长手指翻动书页的样子带着静谧的诗意,美得令人失落,我偶尔会没有看见书皮下藏着生物学的解读图谱。这样苍老的地方,科技永远跟不上外面的世界,唯有文化越陈旧越显高贵。
分布在街角的小餐厅是她喜爱的另一种去处,食物不是通过流水线特制的营养剂和速食点心组成,总是千奇百怪地呈现不同星球的恶趣味和独特审美。她曾挂着一脸冷笑把蜂族酿造的铁矿酒灌下了半瓶,之后站立不稳,扑倒在迈罗拉人用双头鱼翅和萤狼肉混合制成的小丸子摊位上,吓得他们纷纷逃窜。我会尝一点撒着牙螳螂眼球佐料的白汤,看她在成串的黑蚕糖和铜葫芦椒中游荡,长裙漾开鲜花的波浪,一切看起来如此和平。唯一的一次意外,是她站在以节俭闻名的曼思卡星人店门口,突然把手里的面包扔在地上。我几步上前,认出那包装纸是当初塔尼军队侵略的一幅写真图。他们把身材瘦弱的夏温星人用透明的手刃斩断头颅,将婴儿掐死在襁褓里,令他们几近灭族。这一战后席卷,塔尼的战旗从此折损,衰亡之。
她垂着眼睛,苍白得像个鬼魂,能感觉到细腻皮肤下的尖刺在蠢蠢欲动,即将破体而出。我从背后扳过她的脸,狠狠吻在她冰冷的唇上。她的指甲在我后颈上停留了几秒,那一刻我不想猜测会发生什么。
这样过了大约三个月,我开始带着她飞离星球,逐步漫游的每一处游乐场。这名为“无际”的地方太过安静,一眼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扶着她的肩穿过盛装的队伍,长发遮去寂寞的面孔,清瘦的指尖相互交叠,俨然是经历过相爱年月的夫妇。旅人们说这个盛产一种蔚蓝色浆果饼干,原料就生长在游乐园中心那棵托着摩天轮的巨树周围,散发着蚀骨的醉人香气,能让最的到平静,即便是战后的孤儿。我在贵店买下几百盒传说中的饼干,满月时咬碎参天巨木的叶片,将汁液涂抹在白皙的胸口,弥散出持久的香气。旅店的泳池中生长着茂盛的花草,我们在水下毫无地肌肤相贴,四肢交缠。我能到周围气泡的异动、液体的溶合、她环在我腰上悄然收回的右手,以及与我湿润地摩擦时,压抑了某种异样的绵长呻吟。隔了数十秒,我反应过来。
在那之后我折断了她的右臂。她花了五个月恢复,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并没忘记数十次试图摆脱我的,甚至有一回往邮箱里塞了盒含有我和们机密会议内容的录音带,贴着几句假署名的宣言。从颈后、发间和腋下我找到了三个微型,看起来和几粒俏皮的小黑痣没什么分别。我仍记得隔几个星期为她带一盒最新鲜的浆果饼干,然后当着她的面吃个精光。
“当然不。有些是我在邻近市场来买来的普通浆果,样子相似罢了。”顾客抬起眼睛笑了一下,双眸格外明澈,神态有种孩子般的天真,却没来由地令我脊背发冷。
上一次见到这对男女时,他们在店里停留了大约两个钟头。女人的衣领遮住半张脸,秀发被宽檐帽遮盖,但俩人耀眼的外表依然引得众人侧目。现在想起来,那是她的防御心态?我知道,整个对塔尼星人的绝不会就此轻易消除,不止因为先辈的,还有更多的战争后遗症。譬如你总能在街头巷尾听见平等协会的呼吁:我们如何去濒临绝种的族群?从五彩翅膀的火焰猫,到金色毛皮的野地熊,它们大部分都丧生于战争,只有少数被敌军失败的幼小个体逃过一劫!平等协会最头痛的现象还不止是这个。那些幼体虽然在实验下保留了动物本性,却潜伏着类似石晶化的异变和不可控的,在部分群众眼里根本没有的资格。后来大家给它们起了个通俗易理解的名称:塔尼病毒感染者。对这些对象,或放养都不合适,最后结局往往变成富豪的高级宠物——活生生正在眼前发生的悲剧,让每个国家都不会忘记塔尼星人的。
因为接触过一段时间的宠物买卖行业,有关联盟对该类特殊货品管理的附加条例,我印象也十分深刻:买家购买时需要签订死亡条约,宣意承担它们带来的一切,事实上,时有主人被圈养的野地熊或独眼狼咬死吞食的猎奇新闻报道——鉴于塔尼病毒感染者的特殊性,无论个体多么,也会得到宠物享有的一切权益,超出自卫范围外的绝不被允许。但与此同时,货物退换是禁忌的,如果使用途中对购入的宠物商品感到不满,在返还商家的一刻,它们会立刻被。
这两项条例被“弥漫着上层贵族而懦弱的冒险意识”,一些社会革新活动者借此跳出来大声呼吁,要废除宠物交易。当然,那些战后辛苦建立起星球等级制度的者怎么会轻易?双方在各种场合,大战无数回合,僵持来去,并没得出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案,反而不断让看客回想起被战争支配的恐惧时光。塔尼,塔尼,属于死亡的名字,一出口即是,应该永远消失在尽头。
时间过得飞快,她困在我手里的日子开始以年来计算。开始她还能保持着完美无瑕的扑克脸,渐渐地,我能看到不安从面颊一直扩散到发梢,轻巧的脚步和呼吸开始紊乱。好几次能隐约感觉到身下她雪白的泛出金属的光泽,她的眼神累积了疲惫,嘴唇却饱含着。我的防御调整和药物处理变得更小心,更细致,但我没法自己去踩那些的线——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唯有看到她最生动,最疯狂的一面,我才能确认某些一开始就不知是否存在的东西。
又是彻夜不眠的一晚。清晨时分我点开头顶的新闻投影屏,一页一页翻阅,而她蜷缩在一旁,弓起的脊背形成美妙的弧线。在其中一段文字后面,我按下了暂停,将屏幕转向她。
“有个亿万富翁的女儿发声,支持终止宠物交易法案,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叫停。原因是她的生母死在塔尼第三阶段战役中,亲姑姑在他们的武器下受过伤,至今残留着某些晶体化的后遗症。女儿认为痛苦需要靠和平治愈,父亲却认为噩梦需要靠决心来抹除。”
尽管做好了思想准备,我还是吃惊于转身时那闪着蓝光的宝石刀刃,以一个几乎无法逃逸的圆弧封住了我的行动。她不是真正的战士,操控肢体形状很难,成功的武器拟态只能靠随机产生。而且每一次晶石刚产生变化,身体就会因为喷射的药剂回复到原本的构造——然后我看到她空了的左腕,和银环一起消失无踪——她是单手持刀。很显然,在武器凝成,药剂即将产生作用的一瞬,她切断了自己的左手,将这幽蓝的死神之刃保留下来,横置于胸前。
颊边掠过一阵刺痛,我仿佛能听见头发被切碎的声音。我往右滚去,那儿沙发勉强能当做一秒钟的屏障,彩色的羽毛从割破的皮革里飞出来。她灵巧地转动身体,如挥舞镰刀的死神,转眼从上空直接切入我头顶的空气。我最后一瞬拼死拉住墙角的机关,合金栅栏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升起,却在合拢的一刻被蓝色刀光卡住。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了。她躬身跨过锁紧的栅栏,长发散成纠结的一片,如破损的战旗飞舞。
那只仅存的右手紧紧抓住曾由她血肉铸就的武器不放,我将它夺过来时,白嫩的掌心被割得满是伤痕。我抹去面颊上的血,看着那结晶的左手创口,冷冷打量着她没有表情的脸。
她只是柔软地躺在原地。没有丝毫回应,无论悲苦、或恐惧。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墨色的眼珠,无限的安静蔓延,像是终究感到了厌倦。
我难以做出轻松的表情,唯有用酒杯挡住脸。俊美的客人似乎也意识到故事进入了更尴尬的领域,摊了摊手。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从容的心态。
生物协会。那个成天呼吁改良基因却一无所成,资金不断捉襟见肘的地方。我早该猜想到,之前闲聊时他就提过在从事负责细胞再造与变异的研究,他的经济能力和谈吐风度都足以彰显身份和地位。为什么盯上塔尼星人?真是再简单不过,地外第六星系,这片以盛产美丽宝石自豪的土地——还有什么比塔尼一族凝聚的无色原石更稀有,更珍贵?战争传说里,那些东西只是的兵刀,与使用者的生命共存亡,想不到离开了宿主也能拥有其他的保存方式。它们能带来的财富简直无法想象。
我想起过去这对夫妻来到游乐园休憩的种种光景。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购买各类有趣的纪念品,食物、首饰、图画、书籍、仪器、雕塑——美容用品除外。女人总是站在门外,用守望一般的姿态远眺那棵巨木下的摩天轮,它在天空划过悠闲的轨迹,迎合着她指尖弯曲的节奏。男人透过店里的玻璃镜遥遥注视她,偶尔眼神相对,她把脸藏进围巾里,仿佛还带着一点羞赧。他抱着满满的购物篮向她走去,几乎拿不住;她冒冒失失地撞开门闯入,抬起胳膊去抢夺饼干盒,偶尔双手相握,突然就静止下来。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向我们脱帽说晚安,右手揽在她腰间时,外套会被他坚定的指节压出好看的褶皱。他们总是无声地离去,尽管举止怪异,很少交谈,还是让我感觉到那种难以代替的亲密。我不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么多互相对立的和利用之下,还有无止境的。
翻了一下桌上的日历,我意识到,她在我身边的时间已经长得有点接近习惯。这是个改变接踵而至的季节,工作的压力越来越大,那些家伙一直虎视眈眈,有些担子我可能已经无法背负。但当我凝视她时,心底涌上的感情如此奇异,总让我分不清是更还是更担心。
“出去吃顿饭如何?”我的指甲掠过她懒懒倚在阳台躺椅上的腰线,浴巾滑下来,露出光滑柔润的肩膀。她抬起眼从下方看着我,姿态竟然有些撩拨的妩媚。唱片机在播放一首跳脱的小情歌,来自最新出道的那对人鱼偶像组合,嗓音甜腻中带着些诡秘。
她翻身坐起,看了一眼我放下的蚕丝礼服,嘴角轻撇。我无奈地耸肩,拆开新礼包,取出那袭每次她途经店面都驻足欣赏的雪色披肩,起身时骨节一酸,踉跄了下。接到她从背后递来的防震腰带,我微微一怔,让纤细的双手为我整理围系,捋平整洁的衣领。
最近她有点轻微的咳嗽,希望不会是药物后遗症,也许受天气影响更多。我们同时将手伸向柜子顶的温喉药水,一瞬间的碰触,我收回了手。
坐在阳光洒落的藤蔓棚下,我心不在焉地翻弄着菜单。她不时摆弄垂落的耳环发出叮叮当当声,让低沉的气压里莫名多了一点活泼。上一次来到这家餐厅是万圣节,一个古老得可以说是行将就木,却令人们乐此不疲的节日。我与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长外套并肩而行,远远就看见顾客们四散尖叫,说我们不知是从天堂还是来的鬼魂。
“试试新品,五种胶盐花混制的爽口凉菜。”我慢慢地滑动着指尖,“或者再点一次红蜥蜴兽的尾骨肉?我记得它对皮肤有好处。”
远处眼熟的身影令我停下了动作,但这不是个愉快的信号。那个年轻男子越走越近,明显不打算没有看见我。她觉察到了,却没有回头。
秀气矜持的面孔努力保持着淡然,但我知道他是个容易激动的青年,眼下这场面的确有点微妙。不仅因为过去我和他曾经约会过几次——是的我感兴趣的事物从来不分范围——还因为他仍担任着我的秘书。我们互相了解不少秘密。公开的,私人的。当然,也包括她。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担心您的身体和财政状态都会出现不规律的波动。并非质疑您的决定,只是……”
“不用逗她说话,没有用的。”我意味深长地轻叩着桌上的汤勺,对他笑笑。他的脸顷刻涨红,张了张嘴,继而俯身,再行一礼,转头离去。
“让她回去吧,先生。放她离开。从哪里开始这段关系,就在哪里结束它。您本来就不该遇见她,就此撇清对您才有好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新的邂逅,您做什么决定,至少那是您自己……”
回到那栋玻璃做的房子,她沉默地站在客厅中央。吊灯银白的光线缠绕在海蓝色的长发间,点缀出钻石的光泽。唱片机里人鱼偶像组合的歌声像被足下的刀锋磨尖了高音,可以穿透心脏。规律的呼吸声比平时节奏更紧促,我穿过走廊她。
答案出口之前,我们似乎都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裙摆如潮水般向后退去,身体最终却没躲开我扼住她喉咙的双手。
她的后腰撞到了餐桌,四散的长发从雪白的桌面流淌下去,形成一个般的圆,映在我们彼此的瞳孔中,恰如那些满载着传奇与,在古老图书馆秘藏纸卷中手绘的,陡然被的魔法阵。它开始启动。最后的幻象碎裂了。沉醉的美梦消逝了。
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客人没有再继续下去。临走前他给了我一个精心制作的缎带结,让我系在下一批到货的浆果饼干盒子上留给他。不知为什么,我无法。
两个月后我将准备好的纪念品放在柜台上,等它的主人来取。但那个付账的熟悉身影出现在眼前时,我惊慌得差点打碎手边的盘子和酒杯。没有任何的塔尼星人会对普通原住民做出什么事?此刻我突然,自己对她的那些同情也不过是而已。
“没,没问题。您的丈夫他——”我急急忙忙着桌子上的水渍。“丈夫”这个词一出口我便开始后悔,这种说刺激她么?
他对那个好脾气的店主讲故事时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我很清楚这些。总是安置在他难以想象的身体部位,这是夏温星人最得意的发明与研究。当然,如果不是难以的种种亲密接触,他也不会这么容易让我得手。他了解这一点,但却装作毫不。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只花五分钟就从展货架上挑中了我,当时那冰冷的架椅硌得我生疼。悲哀的夏温之星,弱小的种族,每个都被塔尼病毒感染,稍有就会结成那恐怖至极的石晶,连繁衍都只有万分之一成功率的孩子们。全是战争的错。老人们都这么说,但他们也早就死光了。我们是唯一被认证为无法形成城市族群,唯有作为宠物活下去的高级生命。但我们太过稀少,稀少到平民无法接触,甚至没有机会听闻。我们只能沦为富人的玩物,或在酷寒的囚笼中度过一生。但他买下了我,带着我签订了那纸押上性命的买卖契约,尽管他第一次吻我时就差点被我刺死。
曾用来对付塔尼的对我们同样有效,但它们不会致命,最多让我们过敏。他做了改良,仅仅只是让我的细胞无法异变,并且失去力气。但我后来意识到他不仅仅是改良,他在治疗。他在让夏温一族褪去这的噩梦影响,回复到原本的身体。不,他是想改变所有被感染并濒临绝种的宠物。这个自小受平等理论的父亲影响,早早就投身于社会革新活动的神经质男人,他和他那些们在密室中的交谈一句也没有逃过我的耳朵。他说过,我们俩中有一个人的存在并不,那并不是身为宠物的我,而是极权的他。
但得出并不容易。他需要实验,实验需要样本对象,因此他买下我。他观察我的生活起居,我的喜怒哀乐,甚至刻意我做出各种举动,从、睡眠、伤病到交配的爱好。我相信他乐在其中。但我发病的时机和状态无法控制,我的行动并不是总和我的思想保持一致。我也不会对他的生命做什么承诺,因为我并不,当然这不是他的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不可能。
他了下来。他的耐心让我感到惊讶。他很少我外出的请求,他也不害怕因我而受伤。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远比展架上的陈列生涯丰富、有趣和自在,他带我品尝过太多,见识过太多,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与实验过程有关。当他的一部分进入我身体时,我觉得我能看见另一个,明明已经不再感觉到,我却开始流泪。这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余力去思考。
他不在玻璃屋里的时候空气显得格外冷漠,好在出门他永远片刻不离我左右。后来我明白这样并不好,他是为了和我的存在,但我们走在一起太显眼,长期这样下去是变相地他自己。越来越关注他的行为,他反倒把全部时间都花在我的身上。他说不能我的活动,我的价值无可估量,他不愿错过每一个细节。他的实验就快成功了。这对我来说值得庆祝么?我身体结成的刀刃开始越来越脆弱,之前截断的手掌处迅速长出了新的,他说这意味着切下的原石已经不是我真正的细胞,我们胜利在即,但我不能再干这类身体的蠢事。啊,愚蠢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我已经坚定了离开的决心,却还是迟了一步。不,我并不怕回到那个满是铁的展货架上,即使等待我的只有被。我只是觉得,假如我早一些,早一些结束这场实验,或许他可以逃脱死亡的命运。
而他的死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尽管我已经了,失去主人的宠物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有半年的空白管理期。
我解开那个缎带结,一个小小的蓝色药瓶露了出来。女人将它捧在手里,我几乎担心她要直接摔碎或将它扔出窗外。好在她端详了很久,最终没有这么做。
“你说他讲故事时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假话,这也许没错。”我沉吟了片刻,“但我仍然觉得你们撒了谎。”
“我不知道,我只感到这一切本身就像谎言一样。你面对他的时候。他面对你的时候。你和他。你们两个人。”
她没有说再见,把药瓶放进挎包中,转身留下袅袅婷婷的背影。从病症中得到,加上社会活动家的呼吁,她将就此迎来真正的,或是逃亡——站在她的立场来说,可能早已没有任何分别。
📝作者:比黑更黑,拥有刺客般消除存在感技能的影武者,然而战五渣。渴望通过时间线来提高打斗技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