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好的剧情片应该有大约五句好台词和五句经典台词“把那些惯犯都给我带走。”(出自《卡萨布兰卡》)“猫已经在袋子里了,袋子已经在河里了。”(出自《成功的滋味》(Sweet Smell of Success),这句台词意为“万事俱备”)“枪留下,煎饼卷带走。”(出自《教父》)“你打招呼的时候,我已经决定跟你走了。”(出自《甜心先生》(Jerry Maguire))看电影有很多乐趣,而其中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听到一句经典台词。
剧本绝不只是一堆对白。但没有好的对白,就不可能有好的剧本。这里的“好”并不是指完美无缺、一本正经、行云流水般的大段台词。虽然这样的台词也可以非常有趣,比如在普莱斯顿·斯特奇斯(Preston Sturges普莱斯顿·斯特奇斯,二十世纪美国知名电影导演和编剧,梦见牙齿松动1941 年凭借《江湖异人传》 获得第十三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和霍华德·霍克斯(Howard Hawks霍华德·霍克斯,经典好莱坞时期美国著名导演、制片人、编剧,其电影作品涵盖 喜剧片、剧情片、片、科幻片、西部片、黑色电影等多种类型,对马丁·斯科 塞斯、罗伯特·奥特曼、约翰·卡朋特、昆汀·塔伦蒂诺等知名导演都有重要影响。 代表作有原版《疤面煞星》(1932)、《育婴奇谭》(1938)等)的电影里。对白能决定角色、故事可信度以及影片基调,所以如果对白很奇怪,比如太肤浅、太拗口,或者太卖弄,那就会毁了整部电影。对白一定要有可信度,不管是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的剧本中气势如虹、诗歌一般的粗口台词,还是被称为“呢喃核”(mumblecore)的美国低成本电影中频频出现的“嗯”“呃”等即兴语气词,都离不开“可信度”一词。
曾为《出租车司机》《的公牛》(Raging Bull)等经典电影操刀的保罗·施拉德(Paul Schrader)说过,一部好的剧情片“应该有大约五句好台词和五句经典台词。超过这个数量,就会让人觉得啰唆和不真实。观众就只是在听大段的台词,而不是在看电影”。大多数经典电影都有令人难忘的台词,但是优秀的台词绝不只是抖机灵的废话。相反,角色应该尽量少说话,台词不是用来解释或者复述已经在银幕上出现过的情节,而是应该为当景提供更多的解读空间和内容。
好的对白应该真实可信,能让角色不带话剧腔或者腔自然地说出来,而且必须言简意赅,用著名编剧恩斯特·刘别谦(Ernst Lubitsch)的话来说:好的对白能让观众自己得出“二加二等于四”的结论——它应该是一种潜台词,而不仅仅是台词。它能在不知不觉中引导观众获取角色的隐藏信息,这些信息甚至可能连角色本人都没意识到。《后窗》(Rear Window)中詹姆斯·斯图尔特(James Stewart)和格蕾丝·凯利(Grace Kelly)的口水仗;《普通人》(Ordinary People)中玛丽·泰勒·摩尔(Mary Tyler Moore)对儿子的关心;犯罪片《盗火线》(Heat)的部分,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 Niro)和阿尔·帕西诺(Al Pacino)坐在咖啡店里聊着梦想、女人还有对衰老的恐惧——在这些场景中,角色都没有聊他们真正应该聊的事情,他们的真实想法并没有通过台词直白地表达出来,而是在台词之下熠熠闪光。这里要特别提一下伍迪·艾伦(Woody Allen)的《安妮·霍尔》(Annie Hall),影片中的那场阳台聊天戏大概是对电影潜台词的最佳诠释。对肯尼思·洛纳根来说,对白几乎就是为了诉说潜台词而存在,这也是为什么他经常自编自导。洛纳根的剧本的特点就是它与众不同的场景,而在传统的编剧课上,老师都会教你尽量避免这类场景,因为这样的场景并不能“推进剧情”或者体现“角色发展”。这些平淡无奇的场景放在其他编剧的手中,可能会让人觉得敷衍而无聊,但在洛纳根的电影中,却变成了生活。
《海边的曼彻斯特》开场不久就有气氛非常紧张的对白戏“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海边的曼彻斯特》的主演卡西·阿弗莱克说,“就好像是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听人吵架。很多场景中都有大量的矛盾冲突,但是这些冲突和影片几乎没有关系。他们争吵的永远是你有没有把菜放进冰箱里或者车钥匙丢哪儿了这类问题。换作别的编剧,这些场景的含义可能就仅止于此,不会给影片增加任何东西,它只是生活的一个小片段。但在这里,你是跟着这些人物和他们或微小或重大的矛盾前进,但你从来不会觉得被牵着鼻子走。而到了影片结尾,你确实会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而且你会觉得你是靠自己一走过来的,但其实并不是。”
《海边的曼彻斯特》开场不久后有一场戏,是卡西·阿弗莱克饰演的李·钱德勒在医院走廊里和一名还有一名医生对话。这个场景的气氛非常紧张,钱德勒在提问、倾听、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时,观众几乎能看到他思维的齿轮在如何转动。正是这些平凡的细节,让观众逐渐意识到这个人背负着隐秘而沉痛的过去。而在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中,也正是这个谜团让我们对他保持好奇和同情,而这一切都是通过潜台词来完成的。
“如果将这些平凡的细节全都删除,那你只能提供错误的戏剧冲突了。”谈及自己为何喜欢聚焦在这些“非戏剧性”的瞬间时,洛纳根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很多电影剧本都写得太啰唆,因为他们喜欢在对白里加入过多的信息,好像观众看不懂一样。比如,这个主角为什么要顶撞自己的老板?这个朋友为什么是个混蛋?这样的冲突其实我们已经屡见不鲜,没必要作过多解释。”
在像《海边的曼彻斯特》这样的佳作中,对白是和视觉元素——演员的肢体动作、服装以及个人所处——相辅相成、共同叙事的。但现在的很多电影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两个人站在各种花俏的背景中说话的静态场景,这样的电影就沦为了电影明星参演的肥皂剧——如果是动作片,那就每十分钟来一次爆炸。如果离开冗长的对话场景,编剧就不能清晰地展现角色和角色动机,那这就是一个坏剧本的标志。类似这种把潜台词地说出来而不是巧妙地埋起来的例子,不妨参考《角斗士》(Gladiator)和《之》(Revolutionary Road),这两部电影中都出现了直白得令人尴尬的对白。前面提到的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的《星球大战》前传系列中,也着死板得的冗词赘言。
当然,并不是说只拍角色说话的电影就不是好电影。《与安德烈共进晚餐》(My Dinner with Andre)至今仍是这类电影中的经典。而在近年的影片中,由汤姆·哈迪(Tom Hardy)主演的《洛克》(Locke)也是如此,同样引人入胜。
另外像《日月精忠》(A Man for All Seasons)、《十二怒汉》(12 Angry Men)、《社交网络》这些电影都是建立在精彩的对白之上,而且这些对白的表演、编排、剪辑都很精彩,让人感觉在看一部紧张刺激的惊悚片,而不只是一个个沉闷乏味的场景。
即便是致力于拍摄话痨片的电影人,比如伍迪·艾伦、肯尼思·洛纳根、理查德·林克莱特、妮可·哈罗芬瑟、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昆汀·塔伦蒂诺、科恩兄弟(Joel and Ethan Coen)这类自编自导型导演,也从来不满足于把角色拍成一群只会念台词的死板形象。
在欣赏这些电影时,看和听同样重要,因为它们在视觉和听觉上都在传递大量的信息。林克莱特就曾经对我说过:“重要的不是具体的台词,重要的是演员的表达,是其中的含义。”而传递含义是一种接触性运动:对白不只是角色说的话,它本身也是一种动作,既然是动作,就应该有动力和推力。对白的每一个字眼都很重要,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精心打磨,都应该包含多重含义。